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科学之所以是希腊人的人文,原因就在于,希腊人的科学本质上就是自由的学术。自由的学术有两个基本特征:其一,希腊科学纯粹为“自身”而存在,缺乏功利目的、实用目的;其二,希腊科学不借助外部经验,纯粹依靠内在演绎来发展“自身”。我们要深入理解希腊科学,应该在这两个方面做更多的考察和分析。
亚里士多德的《形而上学》中有大量关于科学作为一种自由的探求的论述。他提到“既不提供快乐、也不以满足必需为目的的科学”,提到“为知识自身而求取知识”,提到“为了知而追求知识,并不以某种实用为目的”,最后他说:“显然,我们追求它并不是为了其他效用,正如我们把一个为自己、并不为他人而存在的人称为自由人一样,在各种科学中唯有这种科学才是自由的,只有它才仅是为了自身而存在。”
这里所说的当然是哲学,亚里士多德也把它看成是一切科学(知识)中最高级的,是最理想的科学形态。这种科学理想,不只在亚里士多德那里能够找到,在他以前的柏拉图、苏格拉底那里同样能够找到。这种科学理想,既体现在亚里士多德开创的第一哲学(形而上学)那里,也体现在希腊人特有的科学――数学那里。在《理想国》里,柏拉图借苏格拉底之口特别强调了数学的非功利性、它的纯粹性、它对于追求真理的必要性,因为算术和几何的学习不是为做买卖,而是“迫使灵魂使用纯粹理性通向真理本身”,这门科学的真正目的是纯粹为了知识。希腊人开辟了演绎和推理的数学传统,这首先是由于他们把数学这门科学看成是培养“自由民”所必须的“自由”的学问,自由的学问是纯粹的为着自身而存在的学问,不受实利所制约。
希腊数学的集大成者是欧几里得的《原本》。《原本》成为西方思想最重要的经典(也许仅次于《圣经》),但其作者欧几里得的生平几乎不可考。流传下来仅有两则故事。第一则故事说,有国王师从欧几里得学习几何学,欲求捷径,欧氏回答说:“在几何学的王国里没有为国王单独铺就的康庄大道”。第二则故事则说的是,一位年轻人师从欧氏学几何,但问及几何学的用处,欧氏勃然大怒:“给他两个钱,赶紧给我走,居然想跟我学有用之学,谁不知道我的学问是完全无用的”。
为什么希腊学者强调自己知识的非实用性呢?因为任何知识若是仅仅为他者而存在、成为实现他者的手段和工具,那么这样的知识就不是为着“自己”的知识,因而就不是自由的知识;学习这样的知识,就不能起到教化自由人性的作用。希腊人强调为学术而学术、为知识而知识,其背景在于,他们的学术本来就是自由的学术。
我们中国文化有很强大的“学以致用”传统,强调学术、知识本身并无内在价值,只有工具价值。“学成文武艺,货于帝王家”。读书本身不是目的,读书的价值在于“书中自有黄金屋、书中自有颜如玉”。学问“本身”没有价值,学问是敲门砖、是进身之阶,“学而优则仕”。总的来讲,中国的读书人、学者、士人并未视学术有着自身独立的价值,因而士人阶层总不是一个独立存在的阶层,总是依属他人而存在。今天人们批评中国学者缺乏“独立之思想、自由之精神”,其实这个局面的深层原因是,中国文化中缺乏“为学术而学术、为知识而知识”的精神,学以致用的传统太过强大。我们嘲笑无用的学问是“屠龙之术”,我们的学生总是问老师我们学习的东西有什么用,而我们的教师、学者也总是苦口婆心地向学生、向管理者、向科研经费的拨发者强调他们从事的学术是有用的。这个学以致用传统,严重的妨碍了我们去理解科学精神的真谛。